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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〈哑童〉之三

沛儿不知是不忍看牠,还是不忍看自己惨死狼口,总之闭上了眼,就希望一切能过得快些。

然而这一刻没有到来。

她感受到自己被拦腰抱起,奔离了边界,亦是奔离了那令人作呕的腥臭味。

沛儿知道,或许、可能、应当她是脱离险境了。

可她陷入了另一个险境。

救她的是谁?为何要冒险救她?那人会不会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跨越边界?那人不知意欲何为?

可有人救了她,总得要道谢的。

娘亲有教诲过的,做人最重要的是品德,连道谢都不会,那便是不配为人了。

还是得面对,她本来是想装晕的,但还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。

眼前的人将她轻柔地放下,一声不吭的静静看着她。

这下沛儿认得了。

不是他不愿言语,是他说不了话。

如玉一般的人,此时用一个带着担忧却满是善意的眼神望着她。

沛儿只是看了这个眼神,就彷彿能读懂他,也读懂他知道了她能读得懂他。

这个汾璱慷,沛儿第一眼见他时印象可不太好。

毕竟他在另个孩子受欺侮的时候,看似最高高在上的他,没有伸出援手,也没有落井下石。

他的眼神是那样空荡荡的,彷彿妄想脱离一切,遥游虚空像是不存在那样。

可这时,他望向沛儿的眼神却是充满温度的。

导致沛儿没有办法将『坏』或是什么负面词汇加在他的身上。

就当此刻,白如雪的杨花纷飞,包裹着他们,沐浴着他们,张扬的散落在他们眼前,分明不知从何而起……

他们无语的交流下,却是汾璱慷先移开了眼神,纯白的柳絮没有沾上他净白的脸颊,却泛出微微红晕。

怎么了?发生什么事了?难道是刚刚跑得太剧烈,身体负荷不了,有些难受了吗?

毕竟因沛儿而起,她移着身子靠近他,替他抚了抚后背顺顺气。

这时她才赫然发现,原来这个汾璱慷高了她近两颗头,之前远远看他还没瞧出这样的差别。

他们是这样的天差地远,只希望这个汾大少爷今后可别告密,让她们母女俩在村里难做人。

汾璱慷蹲下身子,默默地捡起枯枝在软土上写下他的名字。

合情合理,初次见面应当互报家门姓名。

于是沛儿从善如流,接下他手中的枯枝,也写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
看了这名字,他点点头。可从他们的眼神交流中,知道了彼此分明早就知道对方的名姓。明瞭这点后,他们一开始就是尷尬的笑笑,最后不知为何就笑上癮了,可能是觉得荒唐,又可能觉得对方也同样荒唐,分明可以一眼看穿却又这样拘泥礼数……他们开怀大笑,由衷地笑。

特别是沛儿,从入村以来一直都保持着警戒,现在终于有一刻是敞开胸怀的笑了。

她本来也不是不爱笑的,只是有这样的傻娘亲,她必须帮忙注意的地方太多了,不得不养起她谨慎的性格。

两个孩儿傻傻地笑完之后,适才命悬一线的恐惧才涌了上来。

站在此处还远远眺望的到适才的边界,那儿再没有妖狼魂魄血肉模糊的徘徊,也没有滴落四处的溅血痕跡,一切就像不曾存在那样。

「那是幻觉吗?」沛儿理性思索着,缓缓说道。

而汾璱慷握住了她的手,让她对上了他担忧的眼神,彷彿在说着:「你没命再试!」

沛儿眉头轻蹙。彷彿在抱怨着,她也没有傻到会再去尝试。

至少,她不会拿自己去试。

「汾兄……汾兄……你在哪儿呀——说要採蘑菇,跑到不见人影。」远处传来一个人大大咧咧的叫喊着,这一听就知道是阿哲。

「认真点找,别抱怨了。」旁边轻轻柔柔的传出了个软腻纤弱的女声,听来就是那个一刻不扒着汾璱慷就不能好好站立的奚养凰了。

这个名字,是昨日娘亲才跟沛儿隆重介绍的,那可是村长一家娇养的女嬋娟。

说是养凰,外表也光鲜亮丽的,但村子里的人们都知道这女娃命苦。

听说当初奚夫人怀的是龙凤胎,生了男孩称为养凤、女孩称为养凰,只可惜男孩没有女孩生的好,早早就夭折了,从此之后曾经艳冠群芳的奚夫人一蹶不振,还认为是女孩儿在胎中时抢走了男孩的养分才让他如此脆弱。

村长奚家,一开始在此处落地生根时,带着的是一票不死拳派的弟子。而这不死拳的密技只传男不传女,没了一个儿子之后夫人性情大变,既不爱接触女儿,亦不肯再与丈夫相处,成天将自己关在庭院里不出一步。

没法再有个儿子,奚村长只能希冀自己的女儿能给他一个好女婿,最好是有武学根柢的好苗子。

而年纪轻轻的汾璱慷就成了目标。

奚养凰遵听父命,也就打小与他相处,培养着感情……

家族联姻,巩固政权,这也是两方家属乐见的。

汾璱慷听见叫唤有些慌张,急忙又写下:『小心』和『琴』字,在他们越离越近之后,终于郑重地放下了沛儿的手,然后用脚把有着字的泥土踏浑了。

汾璱慷先一步走了,让阿哲甚至没有看见在后端的沛儿。

可女孩的直觉却敏锐多了,奚养凰向后看了一眼沛儿,有些疑惑,眼里还是写不尽的悲伤,永远都是那样的神情。

村里都流传着奚养凰是为了家族、为了父命而这样攀着汾璱慷。可谁又能像沛儿一样读懂她看着他的每一刻都是充满情意的呢?

分明还是孩子,却能将那慕恋之情深刻在眼神中。这大概也是沛儿可望而不可及的吧!